陳明輝
從黑光中看見上帝的奇異恩典
「耶和華必然等候,要施恩給你們;必然興起,好憐憫你們。因為耶和華是公平的神;凡等候他的都是有福的!,」以賽亞書30章18節
文︱引信
我希望快點有個和按摩不一樣的工作,
就問劉俠劉姐,「甚麼時候開始上班?」誰知劉姐竟說,
「我也不知道⋯⋯」我聽到這句話,心裡一沉,
「劉姐不知道,那誰會知道!」正當納悶時,
劉姐說,「就禱告吧!上帝會帶領的⋯⋯」
當時我對劉姐認識不多,不知道劉姐創辦伊甸基金會是從順服、仰望和尋求上帝的帶領開始⋯⋯
我上了大學之後, 一直不敢交女朋友,只是她不一樣,她喜歡為我報讀英文資訊,我們在一起很自在。半年之後,她告訴我,「父母、兄姊反對我們在一起!」
那一晚, 我回到學校, 買了一瓶萊姆酒,大口大口喝下以為可以澆愁的酒, 獨自一人摸索走到操場, 寂靜的夜晚, 月下的我獨憔悴,酒意滾動我的情傷,終於耐不住壓抑的傷感,釋放的嚎啕哭,許久⋯⋯。邊哭,邊叫,邊恨,邊說,這是唯一能發洩的情愁。半夜二點多,室友循著暗夜的哭泣聲音找到我,把我強帶回宿舍,隔天嚴重嘔吐被強制送到馬偕醫院急診救治。
我就知道,我「瞎眼」,我的父親也失明,我是個破碎家庭的孩子,有誰敢和我交往,早就擔心會失戀,沒想到真的失戀了⋯⋯,我更自卑!
父子都眼盲,怎般無奈!
我的父親因田裡水井的抽水馬達故障,當修好抽水馬達,啟動時大水管的銜接頭隨著水柱沖流而擺盪,父親閃避不及,冷不防的被銅製銜接頭衝撞到頭部,緊急送至醫院開刀,半年後完全看不見;不獨有偶,我讀小學一年級時,原本視力好好的,不知道怎麼字越寫越大,還常寫到格子外面,到了期末考,視力模糊到只能看見圖案,後來和父親一樣─完全看不見。
當時, 政府教育單位剛好實施「盲生走讀計畫」,在家訪時發現父親是個視障者,就建議父親到台北的「新莊盲人重建院」學習按摩,父親為了家計,只好離開孰悉的屏東潮州故鄉,遠赴新莊學習按摩技藝,祖母為了我的上學便利,決定讓弟弟早讀一年,我則重讀小學一年級,這樣我們兄弟可以互相照應,上學放學都由弟弟帶路。國中,家人讓我進入台北啟明學校就讀, 我和爸爸近了, 卻和家人遠了。
國中的同學每個人都是視障者,要誰照顧誰呢?無助感和不快樂一直堵在心頭, 直到遇見來學校幫忙的師大服務性社團楊美惠姊姊,我發現了一線希望。楊美惠是音樂系學生,來到啟明學校為視障生課後輔導,同時教授鋼琴,那時我渴望學鋼琴,就認真跟她學習。楊老師看我很不快樂,那時候她剛信主, 覺得信仰對她有很大的幫助,就鼓勵我到教會聚會。
神這樣用你,願不願意!
楊老師對我說,「上帝愛我,也愛你!」我很強烈的回答,「上帝不愛我,祂若愛我,怎會讓我們父子都是視障者,又讓我生在一個破碎的家庭。」楊老師安慰我說,「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這樣辛苦,但我相信上帝對你有特別的計畫。」有一天楊老師邀請我到教會參加聚會,我心裡就想,「好吧,就答應一次,免得她常常邀約,反正到教會睡一覺也不錯。」
當天聚會,不管我真正睡著或偷偷小睡,只要不動如山,沒有人能夠看出「我在打瞌睡」,聚會快到尾聲,牧師帶領大家唱《奇異恩典》,歌詞中有一段「瞎眼今得看見」,這句話震了我心一下,心裡嘀咕著,「只要祢讓我看見,我就來信祢!」楊老師彷彿聽見我的心聲說,「只要尋求上帝,就會得醫治。」我沒好氣地問楊老師,「要如何尋求才能得醫治?」她溫柔得回答, 「你要先讀經、禱告! 」從那天開始我很勤快的早晚都禱告, 因為我渴望「看見」, 希望上帝快醫治我的眼睛。過了三個月, 我很沮喪, 我的世界仍然是一片黑暗。
有天下午,我正在苦練鋼琴,心裡想起上帝,就跪在地上禱告,禱告累了,就直起身子,坐在鋼琴室的地板上, 讓背部緩緩靠著牆壁, 忽有一聲音從心底深處發出來,「如果神就這樣用你,願不願意?!」這聲音非常的清晰獨特而且明確,我想起身,確認練琴教室是真的只我一個人, 我大聲回應說, 「如果祢願為我一生負責到底,就願意⋯⋯」
上帝開心眼,眼外蒙光!
我確認這是上帝對我說話,我是在意志清醒下回應上帝說,「我願意把自己交給你!」當時上帝沒有醫治我的肉眼,卻開啟了我的心眼。
楊老師知道我遇見上帝,她相信上帝是在對我說話,就鼓勵我,「要改變一生最好的機會,就是繼續升學! 」我不知道到大學要讀甚麼科系,楊老師說,可以讀音樂系,我認為父親一定會反對,楊老師鼓勵我先考上再說。
父親常要我認命, 跟我說,「縱使你讀到碩士、博士,最終還是要按摩⋯⋯」原本我努力練琴,就是要逃避按摩,不是按摩好不好,而是我不認為按摩真的是視障者的唯一出路。感謝上帝!教育部破天荒的在我報考那一年,增額錄取一名學生,因此我順利考取文化大學音樂系。
在大學,我很自卑。因為我─是一個屏東鄉下的孩子,一個爸爸也是眼盲的孩子,一個畢業後似乎註定要按摩的孩子。我很想選修戀愛學分,但是我看不見女生的眼眸,不知道秀髮的烏溜溜的可愛模樣,我不能駕車帶「她」尋訪自然美景,我不能陪她讀書抄筆記─我憑甚麼和異性交往?大四那一年,那位有愛心、有耐心、有知識的英文系同學,幫助我報讀一段時間,我們竟然日久生情,交往半年之後,她告訴我他的父母、兄姊反對,這門戀愛課我被當了。
那一晚的痛哭,我深深省思自己和神的關係,原本我在台北靈糧堂聚會,因為距離遙遠,這藉口使我漸漸遠離上帝,但是情感的挫敗,讓我又重新回到神的懷抱中。我想到耶穌的委屈更多,我想到耶穌受到的創傷,受到的誤解,受到的挫折遠遠超過我,耶穌以無罪代替有罪,在十字架上被釘。我想到主耶穌的愛,心裡就漸漸平靜,我決定重新委身,立志把自己再度交給主,直到畢業。
意外進入伊甸,喜遇劉姊!
畢業後,我搬到陽明山下和父親同住,天天相處,天天被唸,也天天被叮嚀「去找工作」或「趕緊幫忙按摩」,一個人天天處在這種被叨擾的情況下,早晚會失志喪氣。後來,只要天一亮我就到附近的「蜂Coffee」,獨坐「幽房」裡,嘆氣復長嘯,一呆就是一整天,是逃避,也是求個耳根清靜,那段日子我開始學習等候上帝的帶領。
有一天, 在伊甸基金會參加「瞽音詩班」的盲友林德昌告訴我,「伊甸基金會要成立一個盲人四重唱,需要助教協助,」就引薦劉俠劉姐跟我認識。我到劉姐的家裡,感覺到她似乎不是在面談我,反倒是關心我的狀況,問了我許多關於個人的信仰觀點,我有點耐不住,因為我希望快點找到和按摩不一樣的工作,就問劉俠劉姐,「甚麼時候開始上班? 」誰知劉姐竟說,「我也不知道⋯⋯」我聽到這句話, 心裡一沉, 「劉俠姊不知道,那誰會知道。」正當納悶時,劉姐說,「就禱告吧!上帝會帶領的⋯⋯」當時我對劉姐認識不多,不知道劉姐創辦伊甸基金會是從順服、仰望和尋求上帝的帶領開始⋯⋯
人們在服事上帝是憑信心交託?還是憑自己的能力去做?很難分辨,但我和劉姊第一次見面,就覺得有種「大信」的感覺,1985年的6月這次見面是我人生「信心學習」的第一堂課。
之後,我也學習以信心等候,仰望上帝的帶領。感謝主,八月我正式受聘為喜樂盲人四重唱的助教,雖是半職同工,心裡卻高唱凱歌。我初到伊甸上班,為了讓父親高興,只要有空,就會主動幫客人按摩,那時我按摩的心情很不一樣,我知道自己不會一輩子這樣按摩下去,所以按得很起勁,客人都很稱讚我是年輕有勁的小夥子。
難忘伊甸日子,歌「舞」見証!
後來我成為伊甸全職同工,我人生的信仰操練課程就此展開,第一就是學習如何「付出」。我一方面要帶「喜樂」,一方面要編點字譜,到後來自己跳入主唱第二男高音,可說是「又導又演」。
「喜樂盲人四重唱」在1985年正式創團,名聲很快的傳出去,邀請演出的場次漸漸加增,劉姐為了加深四個團員的默契,建議我們住在一起。如此上班時,出入都方便;演出時,團出團入,彼此好照應。1986年暑假,伊甸規劃了「愛的傳遞」巡迴演唱,在台灣西部選定台中、彰化、台南、高雄、屏東共十個場次,那是伊甸基金會正式跨出台北市,向全省宣導伊甸的事工,也是「喜樂」大型演出的處女秀。
當年度的演出,指揮蔡長雄老師採高規格的做法,訓練我們四個眼睛「半盲全盲」的大男生要適應大舞台的物理空間、音域空間和聲音的距離,我們看不見對方,卻要知道彼此之間的位置,蔡老師規劃的曲目有詩歌、民歌、通俗歌曲、藝術歌曲,最讓大家驚訝的是,蔡老師看我們四個人有二個半具有原住民血統,就訓練要團員「喜樂」唱、「喜樂」跳(原住民的歌舞),這個挑戰很大,當時林德昌、許秀柱手牽手繞圈子跳完, 往往找不到觀眾的方位,方向在哪?定位在哪?大風吹啊吹,笑料百出,後來蔡老師想出在舞台上浮貼粗繩,讓「喜樂」腳踩有感,才解決跳完之後的迷航。
首度巡迴演唱,粉絲狂追!
那次演出前, 劉姐還安排文人和藝人參與,協助彩排,順便評分,從不同角度看優缺點,給予指導。此外還安排多次的禱告會為演出代禱。我相信上帝必然看到我們伊甸上下認真及敬業的態度,也感受「喜樂」演出前的苦練,那次的「愛的傳遞」演唱會,台灣的第一個盲人四重唱首次的巡迴演唱,果然反應熱烈、動感十足、感動萬分,觀眾場場爆滿。
後來,劉姐又安排「喜樂」出征香港,這是伊甸、劉姐和我們的第一次出國巡迴演唱。是一次成功且破天荒地出征,香港人熱切想一睹文壇知名作家「杏林子」劉姐的風采和「喜樂」的獨特性,香港電視和報紙報導說,「來自台灣的輪椅作家杏林子加上視覺障礙的喜樂盲人合唱團,勇敢面對生命困境的精神,激勵了困惑的香港。」使得原本三十三天演出三十場的計畫,加碼到五十五場,更有「追星族」跟著「喜樂」巡迴聽講、聽唱,聽說這些追星族每聽一場,就流淚一場。「喜樂」在香港練就了另一番前所未見的功夫,就是「盲人簽名」術,演唱完畢,我們四個人前面都大排長龍,他們等著看我們特異的簽名,這算是「喜樂」的另類表演。
「喜樂」出征香港雖說很成功,但也付出極大的代價,那就是劉姐羸弱的身體,經不起那麼多場次的操勞, 當第三十場之後,劉姐就已經有疲累感,到了第四十場之後,每每出場之前劉姐更像洩了氣的皮球,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讓人心疼,只是當主持人介紹劉姐出場時,劉姐再怎麼疲累,仍然強打身子,微笑面對觀眾,以廣東話
問候「大家好」,以笑臉撐過每一場演出。回到台灣劉姐累壞,還緊急住院診療,醫生查出是「腹膜炎」,當時嚴重的程度,讓台灣眾教會發動為劉俠守望禱告,求主醫治,經過一個多月中渡過危險期,漸漸恢復。劉姐在公眾場合把疲累、痛苦留給自己,把歡笑彰顯給別人,讓人喜樂感動的精神,是我「信心學習」的第二堂課。
我們「喜樂」原本是來唱歌的,劉姐給了我們一項功課,就是唱詩之外也要「說」見證,要分享自己成長的故事,這樣才能讓信仰產生感動,劉姐訓練我們如何以真感情好文章,真情流露感動人。這對「喜樂」團員來說,真是強人所難,大家剛開始都有壓力,會抱怨說,「當喜樂團員好辛苦!」
我們這一群看不見的視障者,要讓別人喜樂─真的很難!但感謝主,劉姐知道我們的情緒,就安排心理輔導老師, 安排口語表達教授來訓練,還安排文學、美學講座,靈命進深,來講授的老師個個都是大師級,個個都願意擺上,我們好像上了神學院般,不同的是學生只有四個,劉姐為的就是要我們得到真喜樂。
劉姐知道我們抱怨叫苦,竟都沒有責備,禱告是劉姐解決我們不順服、不合作的法寶,我們常常台上演出很有默契,台下卻是「默默生氣」,我們表面同工,私底下反會「同攻」,所以我們最怕劉姐找我們一起「同心」禱告,學習同心事奉是我「信心學習」的第三堂課。
當「喜樂」團員被操練講見證之後,一開始到教會作見證,都結結巴巴,生硬的述說我們的成長,沒想到幾經練習之後,再配上詩歌演唱,竟然讓很多人感動,劉姐的遠見和在對的事上堅持,可以說是我「信心學習」的第四堂課。
如今,早期喜樂四個團員,先有德昌和我成為牧師,而繼吾和秀柱也都有到神學院進修,可以算是準傳道人。原本劉姐單純要為視障者找一條按摩以外的生路,讓視障者可以以音樂糊口,卻因為雙福的栽培與堅持,磨練出神國的精兵。
回想在伊甸任職雖沒有很長久,卻充滿許多回憶。我犯過許多的錯, 劉姐都肯容錯, 讓我能從犯錯中, 再度勇敢站立。我知道上帝要使用我們這不配不堪不完全的人,我清楚我在鋼琴練琴室來自天上的聲音─「如果神就這樣用你,願不願意?」我沒有忘記我的回答: 「如果願為我一生負責到底,就願意⋯⋯」
赴美進修牧會,驚呼神能!
如今, 當初的呼聲已經過了三十多年,我也離開伊甸,來到陌生的美國,在美國我眼前的風景都一樣─很黑,但上帝給我的人生經歷完全超乎我想像之外,是一片明亮。
我人生的劇本是上帝在編在導,我在最不可能的狀況之下,到美國休士頓大學進修音樂研究所課程,我身邊永遠留著美金2000元,作為在美國待不下去時的最後回家機票錢。當時的壓力非常的大,生活過得很清苦。劉姐知道我在美國的困境,私下發動伊甸老朋友集資捐助,感謝神!1999年5月我研究所畢業了。
後來我又申請西南浸信會神學院攻讀博士學位,在沒有獎學金的供應之下,我和內人「大妹」一起靈修禱告,神給我們異象─「耶和華必然等候,要施恩給你們;必然興起,好憐憫你們。因為耶和華是公平的 神;凡等候祂的都是有福的!」(以賽亞書30章18節),我和大妹就抓住這個應許,倚靠上帝施恩,勇敢面對。
在那時的華人教會,偶有人會邀請我去見證分享,教會弟兄姊妹聽完音樂見證後所奉獻的金錢,每次都剛好供應我的學費和生活費,那一段時間可以說都是在信心生活中渡過。
時間過得真快,在2002年8月25日起我在信義會休士頓西南國語禮拜堂牧會,從助理牧師到副牧師、牧師,直到主任牧師,一路走來充滿見證,恩典滿滿,其中還經歷過多次大妹在生死交關,性命垂危的驚險,在在考驗牧會的信心,甚至幾度為了在美國沒有健保,深怕醫藥費龐大,想放棄回台灣就醫,而上帝都一一開道路。上帝用大妹的病情,使我在美國的牧會幾經轉折,更加堅定服事的方向。
我體嚐─主雖然以艱難給你當餅,以困苦給你當水,你的教師卻不再隱藏;你眼必看見你的教師。你或向左或向右,你必聽見後邊有聲音說:「這是正路,要行在其間。」我永遠不會忘記當初那個從心底深處發出來的聲音,「如果神就這樣用你,願不願意!」我大聲回應說,「如果願為我一生負責到底,就願意⋯⋯」上帝真的已經為我的一生負責到底,我也願意一生事奉到底⋯⋯
本文摘自新蘆葦集2





